我的上级医生钟老师今年74岁了，他在我们医院工作了十年，最近他因身体不适决定回南京休长假。今天上午，我和钟老师的另外两位亲戚一起送他去机场。看着钟老师顺利过了安检，他回头使劲的向我们摆手以示道别，然后消失在了人群中。我不知道，这一别，何时再相逢。

 我们科有三个人，技师贺老师，钟老师和我。在医院，我们病理科号称全院学习气氛最浓的科室，那是因为只要没有片子，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钟老师，他都在那里认真的看书，他这一点非常影响我们年轻人。钟老师是我的病理启蒙老师。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，除了对病理的热情外，我是一个没有一点基础的门外汉，钟老师几乎是手把手的教我认识正常细胞和异常细胞，不厌其烦，乐此不疲。我是在他的一点一滴指导下走到今天的，从最开始的TCT到后来的组织病理，钟老师见证着我的每一步成长。在我们共事的两年中，直到现在我们发报告都是一起采图，但凡我不会的片子，钟老师都会给我详细解答，而且经常找出好几本书，中英文都有，并翻到具体的页码让我学习。钟老师从不吝啬他的学问，总是非常无私的把他知道的全部告诉我。有时候，我在想，我何德何能遇上了一位这么善良的老人。工作上从不为难我，有的只是传道解惑，生怕我不明白。

 钟老师为人友善、正派，技师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自己也会去染片，也会帮忙做登记准备取材的东西。广州有什么读片会或者病理会议，他都鼓励我去，有时候我的班调不过来，他都主动帮我顶班，让我去参加学习。有时候病人提前到科室取报告，我们通常都回绝，但钟老师总是不拒绝，马上看病人的片子，说病人已经到了，跑一趟不容易，尽量给他发了报告吧。

 钟老师的生活比较简单，三点一线，医院——食堂——宿舍。他不吸烟不喝酒，下班后的生活一般也是在宿舍看看电视。有时候他放假回家，我给他带一些特产回去让家里人尝尝，他返回广州的时候都还要给我带礼物，搞的我这个晚辈很不好意思。

 他前几年每天早上都要晨练跑步，身体很硬朗，由于也一直坚持看书、看片，大脑也很敏捷，只是最近一年，他的听力下降了很多，脸色也变黑了很多。这个月，钟老师胃肠不舒服，晚上胃痛的厉害睡眠很差，搞得整个人白天很没有精神。医院领导来科里看望钟老师，并在检查和治疗方面开通了绿色通道，但钟老师和家里人商量后，决定还是回南京医治，毕竟在那边有家人照顾会方便很多。

 今天中午，把钟老师送上飞机，我坐机场快线返回医院已是一点过半，由于下午还要上班，我匆匆吃了几个包子，就躺在了床上，本来想小睡一会，但不知道为什么一闭上眼睛就是钟老师的模样。起床后，看着空旷的诊断室，这个号称可以打羽毛球或者开个小型舞会的诊断室竟然觉得好大，一股莫名的悲伤涌上心头。

 钟老师的绿色陶瓷杯还在桌子上的老位置；细胞学的登记本有他刚刚做过记录的笔迹；电脑旁还有一份门诊病人还未取走的脱落细胞学报告，上面还有他的签字；图书室里的那张床是钟老师午睡用的，由于折叠有问题，床板下面垫了很厚的纸箱来支撑床，看着这张床，我心里久久不能平静，两年前，我刚来科里，钟老师有一张新床，他看到我没有午睡的地方，就让给了我，而他就那么将就的睡着旧床。每天午觉起来，我都会问钟老师午觉睡的好吗，他总是乐着说睡的很好啊。而今天，没有人响应，唯有的是那间空房和空空的床。技术室挨得大门处挂着一块白板，用于记录冰冻或是提醒的事情，写上去的字要用酒精才能擦下来，我跟贺老师嫌麻烦都很少擦，却经常写的满满的，但钟老师总是把白板擦得干干净净，今天回来我看到白板再次雪白如雪，我知道一定是钟老师走之前又辛苦的擦了。钟老师可能有气管炎，在科室经常会咳嗽而且有痰，以前听到这些我总是觉得不顺耳甚至想呕，但是今天没有再听到又觉得少了什么。钟老师的听力可能是年纪大的缘故下降了很多，我跟贺老师通常要用吵架般的声音分贝跟他说话他才能听到，因此我们有时候心中也有点埋怨为什么钟老师不肯配个助听器呢，而现在，说话不用大声了，却真觉得不适应，觉得寂寞。

 不知道为什么，最近感情总是很脆弱，我知道钟老师回家有人照顾、享享天伦之乐是好事情，但是身处空大的科室想到不再有他，想到以前一问钟老师什么病理问题，他就会马上把书端出来给我看的身影从此不再出现，想到明天早上我来到科室跑到他的座位道声“钟老师，早”而不再听到他的回应，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。

 快下班的时候，朋友来科室看我，安慰我说，这一天就算不是今天，也会是某一天，钟老师年纪大了，不会永远在这里的，他需要家人的陪伴。我应该早一点有心里准备，而且要学会面对和成长。

 钟老师以前回家度假，不论呆多久，我的心都是踏实的，因为他会回来，他是我们的顶梁柱。这次他的离开，我的心中空荡无比，有很多眷恋和无奈。或许这就是人生，白昼更迭，新老交替。没有什么比珍惜生命中的每一刻更重要。这一刻的人和事在下一刻都会成为最美的回忆。

 

钟老师和我，广州白云机场。摄于2012年4月29日

钟老师、贺老师和我，病理科。摄于2010年。